从剧场出来就已入黄昏，这么一折腾就已入夜。因为经历了战争的破坏，公路两侧没有任何路灯供电，除了车灯照出的前方，其他方向都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总感觉在黑幕的对面有什么在凝视着自己，好比渴血的野兽在盯着垂涎已久的猎物，让人浑身不自在。
他们两个人也不例外，只不过都在压抑着这份不安。
新人想先开口说些什么，被格里芬抢了过去:“先说好，论资历，我是你的上级，见到上级要敬礼，明白吗？”
新人点点头。
“还有，他们叫我格里芬是他们的事情，你没这个资格，如果你执意想以这种方式交流，我现在就把你踹下去，你的资料在我这里还没录入系统，在安全区外无论出什么事情，你都是不存在的，知道吗？”格里芬的双眼从未离开前方路面。“先说好，我给过你机会上厕所，所以接下来不管你有什么要求都给我憋着，明白吗？”
格里芬瞄了一眼残破的路标，又抢在新人之前开口，不给新人插话的机会:“我不需要知道你的感受，你现在只有被动服从的义务，如果你想抱怨什么或者有什么话想说，就先闭嘴，明天我允许了你再问，今天的新兵教育时间结束，如果你想被踹下车，随你怎么搞。”
车里只有发动机运转声和车外的风声。
“破例多说一句，想睡觉趁现在。”
直到第二天日出，格里芬确实再没跟新人说过任何一句话。直到半夜时分，车像是进了山区似的开始剧烈颠簸，还总有撞到什么的停顿感，而最让新人吃惊的是，在如此漆黑的深夜，格里芬竟然关闭所有光源开车！
新人反应过来之后大吃一惊，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了一声轻微的机械响动，尽管在发动机的全速轰鸣下这声音难以察觉，但新人确切的听到了。
这是手枪击锤扳下的响动。
新人立即收了声，因为感觉到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尽管新人什么都看不到。
惴惴不安的新人最终还是合上了双眼——饿的晕了过去。
新人接着是被渴醒的。
第二天早上。
“现在还不行。”格里芬嗓音很沙哑，但是那种藏在他声音中的深沉的力量没有丝毫减退。他发红的眼睛仍然死死的盯着前方，深陷的眼眶稍稍发黑。“我劝你再坚持一下。”
“还有…多远…”新人只能发出叹息一样的声音，因为已经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有喝一滴水，现在睁开眼皮都感觉到费力。
新人看到格里芬的嘴唇也有些干燥起皮，但他好歹昨天早上在自己面前端着茶杯的时候，已经用过早饭了…
明明他的开车方式就是在自杀…还要先把自己饿死…
新人很久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不成为饥殍，不想落得个窝囊死在路旁，无人收尸的下场。
窗外景色只有灰色:灰蒙蒙的天空以及散落各处的水泥残骸。除了引擎声还有吵的人头痛的盖格计数器的嘶吼声。
“把食物和水…给我…”新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抢走了格里芬的躺在置物槽里的手枪。
干枯的咽喉里只有类似着火的灼痛，还有一丝鲜血的味道。
“我不觉得你现在还有力气扣动扳机。”格里芬根本没把新人的威胁放在眼里。
他说对了，平时只需要动动手指，闭上眼睛就能做到的事情现在已经无比艰巨，其实拿起手枪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更别说端着的这三秒。
新人放弃了，把手枪丢回原来的地方，想试着开门下车。
“那个车门现在是封死的，只有用贴片炸药爆破才能打开一个缝。”格里芬稍稍移动方向盘绕开前面的汽车残骸。
新人无力的靠在座位上，冷冷的瞟着格里芬看。
格里芬无奈地柃出水壶，用右手拧松了一点，碰了碰新人:“先说好，只能喝一口。”
新人仍然冷冰冰地瞟着他看。
前面是下坡路，格里芬把水壶索性丢进新人怀里。“我本来想试试你的耐力极限，但是你已经赢不起了。”
车队在一幢幢楼房倒塌形成的废墟中快速穿行。
“怎么？劝不动你？”格里芬看到新人无动于衷。“这样，你如果想跟我置气，从长计议如何？想活着走下车就喝一口，现在没时间停车供你排泄，你知道这烦人的声音意味着什么的话，就不用我再多费口舌了，当然，你执意要自虐我也可以到地方再伺候你。”
新人知道，现在计数器通过喇叭传进车内的嘶吼意味着外面全是致命的辐射，也就是说他们正在穿越三战留下的遗产——核辐射区。
一口清甜的水从嗓尖滑过，但如同干裂的土壤上飘过一阵极其短暂的小雨一样，无济于事。
但新人也感觉力气一点点的回到了身上，神智也清醒了些许，盖好水壶后坐了起来，望着窗外的残骸发呆。
“现在你有力气扣动扳机了，你想试试的话我不会介意的。”
新人没理他，仍然盯着窗外。
过了一会，新人开口了:“还有多久？”
“想做什么？这才多久就感到无聊了？”
“你就是个疯子。”
“看来你对我印象不太好，不过告诉你也没关系，按现在的速度今晚就能到你的临时驻地。”
沉寂了一会，新人又发问了:“能跟我说说详细情况吗？”
“要什么的详细情况？”
“关于驻地，还有驻地的其他人。”
“你无权知道，不过你要是想，可以拿等值的东西来交换你想要的情报。”
“那如果是这样呢？”新人把枪口对准了他。
“呵，你要知道，没我你可活着出不去，巨量辐射下是没有电磁信号可以传进来的，你得留着我开车。”格里芬无视新人的威胁。
“你当我文盲？辐射跟电磁波传递没关系。”
“呵，看来你能正常思考了，但是你知道通信频率吗？谁来引导你穿出辐射区？别忘了现在已经没有卫星定位导航系统了。”格里芬嘴角稍稍上扬。
“也许其他车上的人会帮我呢？”新人愈发的急切。
“哈，那你开枪好了。”格里芬忍不住笑了一声。
“咔！”手枪套筒向后运动，停在了后方。
新人无奈的把手枪放下，坐回座位望着外边，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考虑一下吧，别想着到了驻地你就能自己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格里芬是个公司，职员可不少，到时候再找一个像我知道这么多，而且还能解答你问题的人可就晚了。”格里芬高度紧绷的神经和通宵驱车的疲劳在这一番近似玩耍的对话后稍稍缓和了一些。但新人并没在意。
“你可以到了地方以后再问，但是到时候我想不想说就是另一回事了，快决定吧。”
“你…想要什么？”新人回复的有气无力。
“你还剩下什么可以交换呢？”格里芬调侃了一句。
新人很久以后才慢慢反应过来，把头扭过来盯着他看。
格里芬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补了一句:“别误会，我对你可没兴趣，我的意思是，不如拿你的未来做点交换如何？”
“什么？”
“到了驻地我自然会跟你解释。”
“你真的是疯子，你觉得谁……”
“好吧，你现在精神状态如何，我要开始长篇大论了。”新人只顾着看外面，不理睬他。“我建议你集中精神，这么长的东西我只讲一遍。”
昨天下午13:44的时候，我们的承包区S09区所在城市及其临近附近城市的出入口突然全部封锁，驻扎在该地区的军队全部进入二级战备状态，枕戈待旦。而就在前天晚上20:00，格里芬刚与内务部在该省份签下了承包协定，向军方租借了一座军事基地作为格里芬军事承包商的临时驻地以完成合约上规定的承包任务。
你明白吗？
政府只需要成果，他们连自己手头上的事情都忙不完，怎么会关心你一个小小的承包商是否会因为封锁线而无法进入承包区？而在我们划定的承包区域内，有其他三家承包商都在等着我们失约，如果你不能按时到达并开展总部花费高昂代价承接下的这份工作，他们将会代替你完成你应做的任务，拿走你应得的收益，而你呢？你会怎样我不清楚也不关心，但是因为这份失败合约受到连累的就不止是你一个人了，其他比我们实力更强的承包商会抢走我们的订单，让我们公司中的很多人流落街头，因为我们在政府的面前丧失了公信力，公司将名誉扫地，失去合约，没有资金收入，各承包区也将受到牵连。
所以，你觉得我疯了，因为我限制你的自由，不让你吃喝，还关闭全部光源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下形同自杀的开夜车，甚至还拿武器威胁你，你感到不爽的时候有想过这些可能吗？你当然没有，而且我估计你也想不到。你如果觉得自己不该继续遭受上级不公正的虐待，你不如回到街头再去和强盗劫匪讲公平，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毫无公平可言，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因为我不想让很多人因为我们而丢掉他们赖以生存的饭碗，我们在路上耽搁的越久，赶不到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还生我气吗？”格里芬依旧没有看新人一眼。
“……嗯。”新人没任何表示。
“还有没有兴趣听我多说点？”
“……有。”
“知道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么？”
“因为只有我通过了考核。”
“不错，你有在听，除此之外还有吗？”
新人摇摇头。
“你的确是成绩最优，人机表现相性最好的，但是我得考虑怎么把你们安全带过去，多放一个人就得多开一辆车。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反正不愿意跟别人挤在一起，显得我们人多一样。况且其他新人要是不会开车呢？我又得为多出来的人找司机又得额外装载物资，折腾到明天都不一定能出发。”
“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要赶路的打算。”
“我很高兴我讲了半天你一直在认真听。做事总得有应急预案吧，只要一个人也是其中一种，毕竟我要对你们直接负责。”
“但是你可以走更安全的线路，不必横穿辐射区。”
“看来你对我国的公路系统没什么了解，最快的一条你所谓的‘安全线路’要走半个月。”
……
所以，你是唯一通过选拔的人，也是唯一我能确保安全上任的人。
你的老板，克鲁格，决定将公司的前途和未来全部寄托在一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身上，而你通过了由我设计的选拔，证明了你是一个值得托付重任的人，即使我看走了眼，我也得为你担当起整个公司的命运。
我和克鲁格都决定信任你，在这个人和动物没有区别的时代，我希望你能对得起这份毫无来由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当然你选择逃避强加在你身上的这份责任我也阻止不了你，也没人会站出来指责你。但你一旦选择不作为，那你在乱世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给更多的人造成更多的不幸吗？
但我根据你在考核中的表现，决定相信你是参与人员中唯一一个在乱世之中还保有人性的人，所以，在你签下你名字的那一刻起，你的老板，我，还有你的命运就息息相关了。
你自己的命运，你做决定。
我和其他人的命运，你做决定。
“你自己考虑下吧，格里芬的救世主，我要专心开车了。”格里芬迅猛打了一把方向避开了前方倒塌的教学楼，在那露出来的半截黑板上好像还写着什么。
“抱歉。”新人伸出了右手。“我只是…还不太适应，给你添麻烦了。”
“你手伸错了。”格里芬脸上浮现一丝微笑。“要是你一开始就适应了，我就让你自己来了。”
两人握着手，而格里芬第一次扭过头看着他:“欢迎入列，士兵。”
与窗外残破、单调、灰色的世界相比，格里芬炯炯的目光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生气活力的东西，似乎在向自己传达着什么。
“那么就说句广告语欢迎你吧:选择我们，加入我们，格里芬私人军事承包商，更新世界的锋芒。”
……
…世界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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